杨夜舟已准备离开了。
他翻了翻衣袋，想看看身上的钱还够不够他去吃一顿春风楼。
春风楼是京城最大最好的酒楼，里面的一切都是最好的。最好的酒，最好的菜，最好的雅间，最好的桌椅床铺，最好的老板娘，还有……最好的姑娘。只要你一踏进春风楼的大门，你就可以享受到任何人都享受不到的最好的待遇。
当然，在这之前，你得先付出一点什么。
任何事都是这样，你别想不付出就得到回报。农民种地要付出汗水，商人做买卖要付出口水，将帅凯旋要付出血水……
但幸好，春风楼只要你付出你的钱。
只要你的钱一放在柜台上，你就会瞬间变成春风楼里最可爱的人。不管你之前是皇帝还是乞丐，在春风楼里都没有分别！想到这里，杨夜舟的笑容就出现在脸上。
可是，几乎他每一次去春风楼，身后总是会跟着几个混蛋的影子。更可恶的是，这些混蛋享受快活完之后，帐竟然都记到了他的头上！一想到混蛋们吃饱喝足的样子，杨夜舟又不禁皱起了眉头。
瑶儿在一旁看着他又哭又笑，不禁奇怪：“你为什么笑呀？”
“因为我要去吃春风楼。”杨夜舟面有得色，“那是全京城最好的酒楼！”
瑶儿瞪着一双大眼睛：“那里的酒很好喝吗？”
杨夜舟点了点头：“那里好喝的可不止是酒。”
瑶儿的眼睛瞪得更大：“还有什么？”
“还有一些你不知道，没见过的东西。”
瑶儿更好奇了：“我能去吗？”
“不能！”
“为什么！”
杨夜舟笑了：“因为你师父不准，因为你要守规矩。”
瑶儿一下蔫了，又问道：“既然春风楼那么好，那你刚刚又为什么不高兴呀？”
杨夜舟又瞬间拉下了脸：“因为只要我一去，我的钱就会被那些混蛋一下子都花光！”
瑶儿奇怪道：“那些人都很坏？”
杨夜舟道：“不是坏，是混蛋！他们一个个都很有钱，却总是故意要我请客。”
瑶儿笑了：“他们都比你有钱，却偏偏要花你的钱？”
杨夜舟点了点头。
瑶儿道：“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赶走？你打不过他们？”
杨夜舟叹了口气：“我不能赶走他们。”随即又笑了笑：“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。”
朋友，多么可爱的字眼，可爱到能让你甘心付出所有的钱请他们吃一顿春风楼，可爱到能令你临死之前都还想和他们见一面！
瑶儿却低下了头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：“真羡慕你有那么多朋友，我却没有。一个也没有。”
从小就被寒松先生收养，只有得到准许才能够出门去，有时一个月也无法出去几次，又怎么交得到朋友呢？
杨夜舟的眼神温柔了下来，他总是很容易同情别人：“如果你愿意，你现在就有一个朋友了。”
瑶儿蓦地抬头，惊喜道：“你愿意做我的朋友？”
“当然！”
……
瑶儿开心极了，可是也伤心极了。
她没有想到人生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竟然很快就要死了。
“阁下还不走？”寒松先生冷冷道。
“就走就走，请容在下与刚交到的朋友辞行。”杨夜舟笑着，他的语气很轻松，表情也很轻松，只是脸上已毫无血色。
瑶儿的大眼睛里透出迷茫，看向寒松，轻声提醒道：“师父，您还没为他解毒呢。”
瑶儿的语声虽轻，但却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。
可是寒松却像听不见似的，只是沉默地盯着杨夜舟。
杨夜舟也在看着寒松。
不大的房间里挤着沉默的三个人，气氛变得很奇怪。
瑶儿的眉头皱起来了，她已经知道有哪里不对。
杨夜舟看了看瑶儿，转向寒松微微颔首道：“这天魔掌毒性霸道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，先生劳心了。”说罢，便拖着左腿走向门外。
寒松仍没有开口。
瑶儿却开口了。
“师父，你为什么不为他解毒？你不是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了吗？对症下药，为什么不能解啊？”
瑶儿的语声急促，她舍不得这个朋友。
寒松神情缓和下来，又深又长地叹了口气。
瑶儿从来没见过他叹过这么深、这么长的气。
寒松道：“对症下药……哪有这么容易。你知他的症，却不知我的症，自己尚医不得，如何医他人？”
寒松的这番话似乎另有所指，但瑶儿却一点也不懂，语声更是急促，似乎还带着哭腔：“师父你常说医者不自医，你给他解毒，我医你呀！”
寒松又叹了口气，这次更深、更长，却不再说话了。
杨夜舟又笑了，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有魅力，他的脸还是那么苍白：“我虽未学医，但也深知对症下药并非如此容易的，这其中对药物的配伍，用量的把控可不是一句‘对症下药’就能解决的。否则，这世间又哪来的那么多绝症，那么多病死的人呢！”
的确，病人只道学医难，在生病时对医生格外尊重，但一旦医生回天乏术时，便又破口大骂其“医术不精”，但是，有哪位医生愿意自己的病人不能痊愈呢？知识、技法的有限才造就了疾病的痛苦与绝望，杨夜舟虽没有亲身经历，却也能感同身受。
“可是……你的毒怎么办呢？”瑶儿已忍不住掉下泪来。
“听天由命吧！”杨夜舟已将右腿跨出了门槛。
“留步。”寒松忽然开口，“阁下有意为我开脱，只是我却不能接受。你我都知，这毒本是我调配的，我当然能够化解，可……我却不能背叛他，虽已过了十二年，我却仍是天魔教的护法！若是阁下有其他的要求，我定当在所不辞，只是这一件……”
“先生不必挂怀。”杨夜舟打断了寒松的话，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，先生忠心令人敬佩，在下告辞了。”
杨夜舟拖着左腿艰难地又迈过门槛，现在他的右腿也几乎没有知觉了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把钱花光的时候。
现在外面虽过正午，却未到黄昏。天还很亮，阳光也还很强，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，仿佛一个暖炉，把天地万物都烘出了生机，烘出了希望。
“真好。”杨夜舟看着眼里逐渐黑下去的画面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，“可是……”
突然，一双手紧紧拉住了他：“你不许走，我……”
杨夜舟没有听完。
他已昏死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