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家山庄的产业很大，杨夜舟他们从早上就进入了叶家的势力范围，一直骑马到了正午才看到“叶家山庄”这四个大字。
“若不是我提前知会了沿路的暗哨，恐怕我们得傍晚才能到。”叶东临将马的缰绳交给善后的马夫。
杨夜舟看了看他，突然问道：“你的伤是不是好了？”
“没有。”叶东临不解：“为什么这样问？”
“若伤还没好，怎么还有力气说一些没有用的话？”
杨夜舟把从陆江那要来的五百两给了牡丹后，立刻就穷了起来，听到这番话，他仿佛觉得受伤的不是叶东临，而是自己了。
叶东临怔了怔，立刻就明白过来，拱了拱手道：“抱歉。”
“他说的话你不必太放在心上。”话音未落，三个身影便出现在了山庄大门前，两高一矮，却正是柯辰，陈玉君和瑶儿。
叶东临的面色本就不好，陈玉君一出现，变得更是苍白，他又不禁想起了那柄在他咽喉上随时都能刺下去的剑。
但陈玉君看着他的眼神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，微微颔首道：“你去吧，他们在等你。”
叶东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，眼中露出感激，点点头，来不及再说一句话，便已跟着随从进去了。
“等”，是一个很奇妙的字，其中包含了许多无法言表的感情，这些感情或许都不相同，但却有一点是一样的，就是你永远与说出这个字的人不在同一个感情里。
等你爱我，等你杀我，等你理解我，等你原谅我……不论我在哪里，向你说出“等”这个字时，你便不再是跟我一起的了。
叶东临当然也明白这一点，他也知道是谁在等他。
叶家山庄的正厅很大，大到这里就算摆了十张桌子、二十把椅子，又站了三十个人，你都不会嫌挤。
这么大的地方，现在却只有三样东西。
叶东临一进去就看见了一副棺材和两个人。
棺材很大，是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做的，价值不菲，无论生前有多大成就的人躺在这副棺材里都不会感到一点点委屈。因为这棺材实在太好。
棺材是好棺材，人却不是。
正厅中的这两个人看起来都不是很好。
一个死人，一个活人。
一个躺在棺材里，一个站在棺材边。
死人穿着寿衣，活人穿着孝衣。
衣服很平整，没有一点儿褶皱，两个人看起来都很体面。
但是却都不太好，尤其是那个活人，身材消瘦，面色惨白，眼窝深陷，竟似乎比死人还适合躺在棺材里。
“二哥。”叶东临只说出了这两个字，便已哽咽。
“你来了。”那人缓缓抬眼，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叶东临，叹道：“看看他吧。”
说罢，将手向棺材内一指，便背过身去，不再说话。
叶东临颔首道：“是。”
腿慢慢抬起，又重重落下，似乎每走一步都花了全部的力气，每一步走得十分艰难，甚至到最后，腿已无力抬起，全靠着鞋底擦着地面“沙沙”地前进。
叶家三兄弟中，每个人都各有所长，大哥叶东绝轻功卓越，二哥叶东景护体硬功有成，三公子叶东临则长于掌法。
就算在其他的方面，他们也绝不会输给那些叫不上名的江湖混混。叶东临的轻功当然也不弱，若是走在冬日的雪地上，也只会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。
可现在不是冬天，这里没有雪。这里只有一副棺材。
装着大哥尸体的棺材。
面对这副棺材，叶东临什么身法都使不出来了。
……
三月十一。清明已过。清明雨也已过。
今年的清明似乎来得特别早。
被春雨洗过的树枝上慢慢长出了新芽，翠翠生生，密密麻麻。
这种景象很容易让人开心起来。
可杨夜舟却在叹气。
“叶东景呢？”
“或许在灵堂，我们到这里之后也只见过他一次。”
“叶老爷子不在，山庄内的大小事务都由他定夺，分身乏术吧。”
杨夜舟又叹气：“虽说他练的是硬功，可脑子却是三兄弟中最灵光的，自古老二是智囊，这些事倒还难不倒他。”
柯辰不禁皱眉摇头：“歪话歪理……”
“歪也是有道理。”陈玉君也沉吟道：“我想他该是伤心过度，才无心应付我们。没什么事就不要打扰他们了。”
“不过他也算是周到，还安排了客房。”杨夜舟又笑起来，“否则我们可要以地为席以天为被了。”
说罢，还看了一眼瑶儿：“你一定不知道那是什么感受。”
可瑶儿却没有答应，呆呆地望着门外那棵正生叶子的树，低低道：“他一定很难过。”
杨夜舟不禁愣了：“谁？”
“叶东临啊！”瑶儿这才把眼神收回来，“他大哥被人杀死了，他一定很难过。”
“因为，如果我的哥哥被杀死了，我也一定会难过的，难过得要死！”
瑶儿话一出，三个男人都沉默了，他们并没有那么难过的感觉，是不是他们见过的死人已太多？或是他们已经历过比这要难过千百倍的事？所以他们的心肠已变为铁石，感觉也已麻木？
门外的树还在冒着新芽，可这绿终究太嫩了，盖不住那令人难过得要死的灰褐色的树枝。
……
叶东临的确很难过。
难过得要死。
在他每一次往棺材里看，看到那张被.干了的血覆盖着的脸和那具伤痕累累的尸体后，他都难过得要死。
可现在他终于有力气站起来了，眼中也和叶东景一样，布满了血丝。
“谁杀了他？”叶东临的声音很低，低得仿佛来自地狱。
“玉玲珑。”叶东景的嗓音却很沙哑，很无力，似乎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得出这三个字。
叶东临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，眼中的怒火似乎在一瞬间被全部冰冻！虽只是轻轻的三个字，却比重重打了他三拳还要令他难受。
叶东景继续沙哑着嗓子道：“听说你跟他交过手？”
叶东临双眼无神，似乎又回想起了那个漆黑的夜晚，那条明亮的地道。
和那个晶莹剔透的白玉面具，那朵散着幽香的玉玲珑！
“哪算什么交手，我连他的出手都没有看清楚就已经挨了他一掌……”叶东临握了握拳，继续道，“若他再多使几分力，或许这儿还得再添一个棺材吧。”
叶东景慢慢笑了，笑得很苦：“玉玲珑，玉玲珑到底是谁？可笑我叶家势力强大，却连报仇都不知该找谁……就算知道了，恐怕我也没有能力留下他的命！”
不论黑道白道，有实力才是王道。在江湖中，武功高、手段好的人才有资格讲道理，虽然这道理狗屁不通，但……也是没办法的事。
冬去春来，旧叶落，新叶生，任你多么不愿意，这……也是没办法的事。
春风刮过，未落的叶该落了。
……
杨夜舟看着徐徐飘下的落叶，道：“你们什么时候到的？”
“昨天！”瑶儿正觉气氛压抑，却不知如何是好，一见有人说话，便急忙抢着回答。
本以为会就此拉出话题，可谁知杨夜舟却闭上了嘴，四人又是一阵沉默。
终于，瑶儿忍不住道：“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，不觉得难受吗？”
“正是难受才不说话。”柯辰也在看着那片掉下来的叶子，缓缓道。
“也正是你让我们难受的，现在又要我们说话？”
“我刚才又没有让你们不准说话！”瑶儿咬了咬嘴唇，大声道：“难道不说话就不会难受了吗？你们真的为他难过，不是应该马上去找到凶手替他报仇吗？坐在这里看树叶，难道死掉的人会像叶子一样重新长出来吗？”
瑶儿越说越生气，大踏步地跑到那片树叶旁，抬起腿，狠狠地跺了几脚。枯叶不似新芽，本来就脆，被她一跺，竟一下子碎了。
杨夜舟看着瑶儿不停踩着的小脚，突然站了起来，朝门外走去。
“你去哪？”瑶儿停下问。
“找凶手。”
“我也去！”不仅是瑶儿，柯辰和陈玉君也同时大声道。
杨夜舟慢慢回过头来，一扫之前的沉重，咧开嘴笑了笑，道：“老陈跟我去吧。”
“我呢？”柯辰和瑶儿对视了一下，同时问道。
“你留下来。”杨夜舟看着柯辰，脸上笑意更浓，向着瑶儿努嘴，缓缓开口道：“看孩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