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好温暖。
想要沉沦。
事后想来，那是半条龙骨头里的热爱着水，熟悉着水的习性作祟。
但是，她并没有真正沉沦下去。
因为这时她的眼睛受到召唤一般地缓缓睁开了，不可思议地看到了一条土金色的尾鳍。修长、圆润的尾鳍来回摆动着，向她接近。然后，她又看到了金棕色的、散开的辫子，是露露的脸庞。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，但是这画面既梦幻又清楚，简直像是真实一样。不，不是‘像’，而是确确实实是真实的。
一双手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肩膀，带着她，向上升去。
袅袅上升着。
神智逐渐再恢复，她清醒过来。
头一下子浮出水面。空气清晰地涌入肺腔。
她微微呼吸着，流连水下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，她发觉自己已经身处在陆地上。是的，陆地，身下是泥泞的沙土。重要的是，身边的人——柳无咎、浣清溪、爱琳、爱兰汀——都在陆地上。
“上岸成功了！”爱兰汀披散着一头漂亮的、湿漉漉的金发，喘息着说道。
“是人鱼族。”爱琳跪坐在地上，盯着林繁星身后的露露。
露露——以及一众人鱼，正浮在水面上。
她们都有着津津的湿发，□□的尾鳍在海水中上下翻腾着，遥遥望着上岸的众人。
“谢谢……”林繁星低低在沙土上把自己撑起来，“露露。”
土金色尾鳍的小人鱼轻轻朝她摇摆着身体，棕褐色的脸颊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。这几乎是林繁星第一次见到她笑的模样，发觉即使是作为战士被培养的露露，也有着小孩子般的纯洁和质朴。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了，一切都安全、安宁了。
“等等！”爱琳突然注意到什么一样，声音蓦地拔高。“贝斯呢？”
她立即站了起来，四周环视着。
——全然没有金发碧眼的女郎的身影。
“贝斯！”爱琳尖叫一般喊道，“伊莎贝斯！”
——没有。没有。不在。
“圣娴冰？”林繁星回过神来，转向露露，比划着圣娴冰的一头波浪卷发。
小人鱼摇了摇头。
林繁星感到了慌张。
柳无咎和浣清溪面面相觑。
“伊莎贝斯去哪了？”
“也许……”开口的是爱兰汀，他的脸色依旧很苍白。
林繁星刷地掉头：“也许什么？”
爱兰汀看向爱琳，后者点头示意他可以说下去。
“我知道一种阵法。”半精灵很慢很慢地这样说道，“它被破坏或者解开的时候……需要一个祭品。”
安静了很久，只剩下海岸旁的波涛在拍打着礁石。
人鱼族也都肃静了。
最后，柳无咎猛地站了起身，一把抓住了爱兰汀湿漉漉的头发。
“你说，伊莎她成为了那个祭品？”他吼道，“为什么不早点说？”
几乎是同时，爱兰汀的剑划破了他的手腕，让他不得不松手。爱琳在他们身后摆出了战斗的姿势，杀意澎湃。“放开他，”她冷冷说道，“拉菲救了我们所有人，你懂吗？”
柳无咎的右手手腕和手肘都滴着血。他低吼道：“但是伊莎贝斯她是那个牺牲品！”
“我知道。”爱琳说。
“我不敢相信，伊莎贝斯她是那么迷恋你，简直可以为你白白送命，而你却这样冷静？”柳无咎放慢了声调，一字一顿，给人感觉字字诛心。“我不明白，爱琳·路易斯——”
这时他被打断了。
“够了。”林繁星声音很低地命令道。
是的，她不该命令他，因为论起地位，她只是他的秘书。
但是鬼使神差，她就是命令了。或许是水唤醒了她龙族的血统，让她变得更理智、更大胆、更无所畏惧。她很清楚爱琳说“是爱兰汀救了我们”这句话的意思。如果爱兰汀从一开始就这样说明，那么没有人会同意任何人成为牺牲品，所有人都会被困在海下的时间圈里。久而久之，被人类和大陆遗忘。那非常不妙。
而爱兰汀没有说明，才是导致他们可以上岸的关键。
从最佳的角度来看，爱兰汀是最清醒的那个。他做了最佳的选择。
圣娴冰的牺牲，林繁星不用想都理解。
因为那就是圣娴冰啊，为了大家一定会牺牲自己的那个人。这是必然的结果。
“够了，”她说。“最重要的是，圣娴冰她有生命安全吗？”
爱兰汀眯起了双眼：“这个阵法最终通向的不是死亡。”
一个女声忽然从背后传来：
“是亚特兰蒂斯。”
黑发绿眸，是那位人鱼侍女的总管，安妮塔。她从水中第一个化形出人类的腿，带着女仆装的花边裙摆走上岸来。她是唯一一个在场的、和爱兰汀一样冷静的人。并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静，她坦然而沉着。“这是龙皇的最强阵法之一，我知道的。‘祭品’最终会坠入亚特兰蒂斯的底谷，沉入亚特兰蒂斯的宫殿，宫殿的大门将会为她打开。”
亚特兰蒂斯。
那个在传闻中的亚特兰蒂斯。
“那么。”爱琳低声说道，发出了瘆人的微笑。“你们听到了吧？贝斯不会死的，不会的。你们看，有办法把她找回来吧？我会去找的，一定会找到她的。亚特兰蒂斯对吧？我会去亚特兰蒂斯的，我一定会去的。”
“爱琳……”爱兰汀小声道。
“不用担心。”她抬手，温柔地抚摸他软绒绒的头发。“我会解决的。”
她抬头看向林繁星，补充一般地问道：“星儿？是这样的吧？”
林繁星感觉担忧和凄凉并存。
担忧的是，爱琳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很糟；
凄凉的是，感到圣娴冰的找回这一次没有像是玛格丽塔那时一样滴简单了。
但即使如此，她还是轻微点了点头，说道：“是的，会找到的。会有办法的。”
是的，即使只有一丝希望，她也会去相信的。
圣娴冰失踪过两次，她早已习以为常。这也只当作是第三次罢了。
如同爱琳说的那样，“一定会找到的”。
如同安德烈说的那样，“以现在为重”。
“回去吧。”她轻声对众人说，“回中心王朝吧，回家吧。”
那之后的事情，只能凭着执念去办到了。
停留在这里，只会停滞在时间圈中，辜负掉圣娴冰的牺牲。